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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李追远画好了设计图。www.biquge85.com
图中一男一女,女的小腹隆起,右手托着肚子,左手放在男人后脑勺处轻抚;男的单膝跪在女人面前,环抱女人的腰,耳朵贴着女人肚皮做倾听状。
很经典的构图,甚至有点俗套。
不过,在这种事上想送个礼物,本就不用追求标新立异。
阿璃看了一眼图后,就准备雕刻。
女孩顺手拿出「柳清澄的牌位」,打算用作原料。
「这次不用这个,阿璃。」
李追远阻止了,然后拿出一块普通的木料。
龙王门庭的牌位,材质特殊,往往自带辟邪作用;哪怕没有灵了,可仍旧会残留些许压迫感;加之这又是柳清澄的牌位,以那位的火爆脾气,实在是不适合送去保佑小两口和和美美。
简单的设计、简单的材料,在阿璃手里,就变成了再简单不过的流程。
无需协助,只见阿璃手里的刻刀甩动出残影,木屑就如雪花般纷纷落下,雏形已现;
估计再有一盘棋的功夫,就能雕刻好了,而且还是少年与女孩平日里所下的那种快棋。
李追远站在纱窗边,看着午后的天空。
即使买房子再快、新房布置得再迅速,要想在天还亮时就把仪式办起来,也不现实。
不过,薛亮亮选的吉时,本就在夜里。
以前,没这种迎亲规矩,可以前也没人能把白家娘娘从白家镇里娶出来。
看了一会儿风景后,李追远走到脸盆架前,提起热水瓶倒入热水,将毛币打湿,捏着两角提起晾一下,再做好折叠。
阿璃那边正好完工了,一个台座,上面男女体态上自然逼真,但在面容上做了些许模糊,感受得到神情与意境,没具体的五官轮廓。
李追远很想提醒一下《无字书》里的那位,应该跟阿璃好好学学。
对方自始至终都没做错,可正是因为过于追求完美,反而把活儿的细节给做糙了。
比如,在控制《邪书》这件事上,它完全可以做得再散漫一些,反而能更显逼真。
当然,对方应该也很无奈吧。
谁叫自己与《邪书》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主仆,而是大邪压小邪,仓促进入其中后对方很难立刻进入这种氛围调调。
对方,只能适应。
而李追远,也很乐见于对方的这种适应。
接下来,少年就可以装傻。
第一轮,李追远只要求《邪书》问「叶兑」正常该回答的问题。
可只要自己不急着出门,不去主动提前迎接这一浪,那下面就肯定还有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
比如,问《邪书》一些专业性比较强明显超出过往《邪书》水平的题目;
再比如,干脆带看《邪书》一起做自己的邪术试验。
魏正道的《江湖志怪录》里,记载了不少高端邪术,这种邪术对施展条件的要求很高,李追远没收集到足够材料前不能做。
但如果身边有一尊真正的大邪,且其位格非常高时,普通的邪术往往也能因此提格用最小的代价,放出更高更灿烂的烟花。
现在,李追远已经在准备这种邪术了。
阿璃向少年展示自己的成果。
男孩走过来,用热毛巾,帮女孩捂手后再擦了擦。
做完这些后,男孩才拿起这件雕刻品。
不考虑工艺价值的话,它不值钱;考虑的话,那它在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
童子当初打生打死,换得一件阿璃亲手做的雕刻,那也是乐得喜出望外。
「阿璃。」
女孩抬眼,看着少年。
「今晚亮哥结婚,我带你一起去吧。」
女孩先点头。
然后,她的眼里流露出些许担忧。
她同意少年的安排,但她担心,自己可能无法适应那样的场景。
「没事,人不多,都是我们自己人,就跟平日里在家吃饭没两样。」
「小远~」
楼下,传来柳玉梅的声音。
李追远下楼去。
柳玉梅这把牌轮空。
等李追远走到她身边后,她就从面前一沓钱里的最底下,抽出两张,递了过去。
旁边,花婆子笑着道:
「哎哟喂,这就给孙女婿发零用钱了?」
柳玉梅:「呵,送人情的,夜里小远要去吃酒,顺便帮我带一份去。」
解释了后,柳玉梅又把手放在面前一沓钱的上方,摸了几张,看着李追远,道:
「要奶奶给你零用钱花花么。」
牌桌上的钱,基本都是大的整的压最下面,上头的是小的碎钱。
李追远手里拿着「人情钱」,眼晴看着柳玉梅指尖下的小钱,摇头道:「太爷说,不能拿别人的钱。」
这架势一看就是想要却又含蓄,花婆子反问道:「你柳奶奶是你外人?」
李追远:「不是。」
花婆子:「那你就拿着。」
说着,花婆子也从自己面前这沓钱上头,摸出了几张小票。
见状,王莲也拿了几张,和花婆子一起凑到柳玉梅面前。
「给细讶儿零花。」
柳玉梅没拒绝,把三家的小票整理了一下,递给李追远:「拿着。」
小钱,才好接,才能要。
这就跟吃块点心喝点茶,日常吃用蹭一蹭,不会有事。
除非哪天李追远走江时,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再不吃饭喝水就得饿死渴死,这时候柳玉梅给吃给喝,就得担干系。
「谢谢奶奶。」
李追远收了钱,对桌上所有奶奶们道了谢。
等少年走后,花婆子故意拿刘金霞打趣儿道:「喷喷,咱霞侯姐今儿个赢钱了,都是大票子,破不开哦~」
刘金霞笑了笑:「快打快打,下把我轮空正好去上个瓷缸,憋着呢。」
小远侯现在看起来确实还是个孩子,但这孩子早上大学了,还在实习,日常出差往返,在村里也是车接车送的,哪里可能还差这点儿零用钱。
人家只不过是扮扮小孩子哄柳家姐姐开心罢了,这俩还真跟着一起上头了。
李追远回到楼上,找了个信纸,将柳奶奶给的钱包了起来,再在信封上写下「柳玉梅亮亮哥的特殊之处,李追远相信柳奶奶肯定能看出来,但柳奶奶肯定不会上杆子去巴结,这份正常的人情,且是村里的行价,还是看在李追远的面子上出的。
午后的时光悄然溜走,直到迎来了与黄昏的分界线。
「吃晚饭啦!」
牌局已经散场,李三江下楼来吃晚饭。
习惯性清点一下自家圈里的骤子数目。
「壮壮和友侯,又去他丈母娘家了?」
平日得闲时,谭文彬喜欢去丈母娘家坐坐,而且喜欢带上林书友去做做。
地里的活儿,搭个棚子补个屋顶,亦或者是修个小电器整个电路啥的,都是阿友现在的绝活儿。
刘姨:「应该是的。」
李三江笑道:「这老话说得好啊,这没过门的女婿,比地里的骡子还能干。」
刘姨:「三江叔你今儿个怎么回来后,就在家里躺着歇着了?」
李三江:「累嘛,看房子累得很,那些合同上的字看起来也累得很,回来后就想躺着,不想动了。」
回来后,李三江只出门去了趟张婶小卖部买了包烟,顺便把自己上午去城里给小远侯买房的事给无意间提了一嘴。
小卖部是村里的情报中转站,先发散发散,这样明天自已饭后在村里散步时,才能有人主动找自己提起这件事,跟炒菜前要把食材提前腌制一个道理。
晚饭后,李追远与阿璃就看星空下棋。
润生提着祭祀用品,去了河边小树林。
摆好供好,开始祭祀。
润生把今晚薛亮亮要「结婚」的事写在黄纸上烧给了阴萌。
阴风掠过河岸时也裹上了一层温柔,吹起的灰烬不多,看来今晚又不是长篇大论。
事实上,今晚的字数比昨晚的请假条还少。
只有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在此时却胜过了万语千言,让润生在河岸边坐了很久,直到小远喊自己要出发去江边了他才起身。
地上,这由灰烬堆起的两个字是:
「羡慕。」
迎亲的车队和音乐队都准备好了。
准备的时间仓促,但钞票的厚度踏实。
只要愿意花钱,这些都能搞定。
谭文彬还从县电视台,请来了一个拍摄团队。
只不过等他们拍摄完后,谭文彬会让人把录像带给「偷」出来。
不能给他们带回去观摩的机会,不是怕他们会额外多拍出来什么,而是怕他们会发现,自始至终,都没拍到新娘子。
至于为什么要晚上接亲,谭文彬给出的理由是:新娘年幼时,父母在这条江上坐船时不幸溺死了,自此成了孤儿。
新娘孝顺,想着自己出嫁时能得到自己父母见证,就把江边当作了自己被接亲的「娘家」。
新郎不是本地人,父母白天才到,怕自己父母那边无法接受,就选择在夜里偷偷先「娶」一遍,白天再在父母见证下,再走一遍新的正式流程,故而今晚除了几个好友在场,没有其他宾客。
这个解释很丰满,也很合理,要素齐全,让人心里暖暖的。
更暖的,是特意为接亲司机与音乐队准备的江边夜宵席。
全是由一位戴着帽子、穿着黑色夹克的厨师,一个人现场制作。
大晚上的,这位厨师还戴着一副墨镜。
伴随着一道道佳肴上桌,香味也随之弥漫,让人情不自禁地咽口水。
果然,人不可貌相,越是奇怪的人,往往越是有水平。
谭文彬介绍,说这是特意请来的,鼠其林米专业大厨。
当下,这种搞头做花头抬价的风气,还只在沪上酝酿。
并未来得及扩散开去,大家对这「牌头」,虽然不懂,却下意识地觉得很厉害。
谭文彬安排大家入座吃席。
很快,江边就是一片吃喝声,没人说话,都在很专注地吃。
司机桌没配酒,但会放在礼品盒里让司机事后带走。
「呼—」
「辛苦了,谭总管。」
一道娇嫩的声音自谭文彬背后响起。
谭文彬转过身,看见一个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可爱小姑娘。
唇红齿白,娇憨喜人,让人有种想伸手去掐一掐她的脸去逗弄一下的冲动。
谭文彬没这么做。
因为小姑娘的年纪,比他奶奶都大。
「来,谭总管,我给你擦擦汗。」
谭文彬确实累得身上出汗,弯下腰,把脸凑过去。
小姑娘没拿纸巾或者帕子,直接徒手擦。
这一擦,嘶—呼...
真凉爽惬意。
谭文彬直起腰,拿出一包结婚用的硬中,撕开包装,抽出一根。
小姑娘舔了舔嘴唇。
谭文彬笑着问道:「你的水烟袋呢?」
「族长—姐姐不准我上岸后再用水烟袋,说这样被人看到了,不合适。」
「也对。」
「谭总管,赏我一根吧。」
「你抽烟也不合适吧?」
小姑娘低垂眼帘,两手指尖在身下绕圈圈。
「来,到这边来,有车挡着,看不到。」
谭文彬把小姑娘带到音乐队的大巴后,递给她两根。
小姑娘将一根咬在嘴里,另一根想学着先前婚车司机们接烟的动作,夹在耳后。
但她年纪太小,耳朵也小,几次都没夹住,掉了。
「行了行了,给你给你。」
谭文彬把地上那根捡起来夹自己耳后,又拿出一包没开封的硬中塞给了她。
小姑娘左右看了看,像做贼似的,藏入自己裙袋里。
上岸,对余下的这几位白家娘娘而言,干系重大。
李追远执意让白芷兰住太爷买的房子,一方面是看在亮亮哥面子上所给予的最大程度祝福,也代表在南通地界,南通捞尸李会给予她们庇护。
毕竟,虽然李三江本人不知道,但他实际上是南通捞尸李的「祖师爷」。
但在白家娘娘们眼里,这亦是一种震与警告。
她们见识过少年的凌厉手段,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再犯一次错。
故而,白芷兰这些日子,在下面,对四个忠诚于自己的白家娘娘,进行了好一番教导,要求她们上岸后,要尽可能活得像个正常人,要不然就别活了。
这羊角辫小姑娘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谭文彬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她时,她坐在白家镇屋子里,那一身的穿金戴银,喷喷——
小小的,却又贵气逼人。
今儿个,裙子是素的,首饰也只剩下了个戴在手腕上的银镯子,其余的全都被要求褪去。
那水烟袋,不仅是因为小姑娘抽这个很违和,而是那东西镶金嵌银的,小姑娘家家带着它出门,容易被惦记,一不留神就钓鱼执法了。
「咔唻.咔嘹.咔嘹」
夜里江边风大,谭文彬用打火机无法点出火。
「嘿嘿。」
一团幽蓝色的火苗,出现在谭文彬面前。
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造型精巧的火折子。
谭文彬:「水烟袋没带,这玩意儿你倒是一直留身上。」
小姑娘:「想着带着这个,生火做饭方便。」
谭文彬:「新房子里有煤气灶,用不着生火,不是,你们用得着吃饭?」
小姑娘:「我们不用吃饭,但姐姐要求我们吃,最近这些天,天天吃饭。」
谭文彬:「饭好吃么?」
「还可以,就是需要额外费力气消化掉。」
说着,小姑娘撩起自己裙子,露出小肚皮,指着它:
「我们是死的,有些器官是不能用的,吃进去的东西得自己再排出去,越吃越累。」
「那你还抽烟?」
「因为好玩。」
谭文彬低下头,把烟凑火折子那里点燃了,小姑娘也点烟了,吸了一口后,吐出一只猫脸。
「呵呵。」谭文彬被逗笑了。
他其实晓得,小姑娘没看起来和表现出来的这么单纯,毕竟年纪摆在这儿。
这四个白家娘娘,有喊自己「谭大人」的也有喊自己「谭总管」的,其实是内心志芯下,希望通过各种方式来抓取安全感。
以前,她们就很敬畏自己,在小远哥带着秦叔把白家镇几乎灭了后,这种畏惧被极限放大。
行吧,愿意演也是好事,岸上的生活,也承载不住白家娘娘们的天性释放。
润生骑着三轮车载着小远哥来了。
谭文彬举着烟头,挥手打招呼。
润生将三轮车骑了过来。
看见李追远,小姑娘神情有些抽搐,本能地想下跪,却被谭文彬提住了裙领子。
谭文彬:「以后叫小远哥,不要下跪。」
「是—」
李追远下了三轮,伸手,把阿璃接下来。
小姑娘正准备露出可爱的神情喊小远哥,目光与阿璃对视。
刹那间,小姑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翻起了白眼。
以往,不会有这种情况。
因为阿璃不会理人。
但今晚,阿璃在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太不合群,所以会主动看人。
可在看见邪物后,内心的画面会不自觉地泛起,那是一个连邪物都感到恐怖的场景。
女孩的手被少年握住。
阿璃闭上眼眸,再睁开时,眼里多出了些平静与淡漠。
小姑娘狼狐爬起。
李追远:「亮亮哥呢?」
谭文彬:「在那边,化妆间离这儿有点远,主要是怕被人看见新娘和伴娘都是从江底下出来的。
亮亮哥已经提前上岸,换好衣服了,现在在等时间到,新娘子就会出来。」
李追远点了点头,与阿璃走向那边。
小姑娘:「我得补个妆,妆被吓坏了。」
谭文彬:「没事,以后见面次数不多的,大家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小姑娘闻言,舒了口气。
谭文彬:「至多平时也就秦叔来送货时,你们会见到。」
小姑娘:「..—」」
谭文彬:「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白糯。」
谭文彬:「听起来像小名。」
小姑娘:「因为我没活到取大名的时候。」
谭文彬:「也挺好听的,很适合你。」
小姑娘:「谭总管,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谭文彬:「是啊,的确是辛苦了,这还是没宾朋需要招待呢,我以后结婚就直接交给婚庆公司办了不,我跟我对象旅行结婚,让家里双方爹妈去负责办酒。」
白糯:「新人不在场,那这样的婚礼还有什么意义?」
谭文彬:「宾客只在乎你席面好不好吃、菜硬不硬,不会有那个闲工夫在乎你的意义,甚至巴不得不用等新郎接亲回来,早早地直接开席。」
李追远与阿璃走到另一处江边,这里搭了个小棚子。
薛亮亮站在里头,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他不是在走流程,他是真的很重视。
「亮亮哥。」
「小远,你来啦,你看我这一身怎么样?」
「很好。」
「说真话。」
「下次别穿了。」
「我喜欢这祝福。」
薛亮亮拿出一个红封,递给李追远。
李追远没收:「我和你同辈。」
薛亮亮:「帮忙的人该拿的,阿友、彬彬都拿了。」
本地习俗,红白事上,帮忙干活的人,都会有个利封,钱不多,就意思一下。
李追远:「我才到,没帮什么忙,不拿了。」
其实,少年在这场婚礼里出力是最大的,却又是最不适合拿这个红包的。
这时,白糯跑了过来,看见阿璃的身影后,放慢了脚步从边上绕了一下:
「谭总管让我来问一声,那边快吃好了,姐姐可以出门了。」
薛亮亮看了一下手表,点头道:「嗯,是到时候了。」
没有安排堵门的这一环节。
主要是男方这边伴郎团身份特殊,女方这边没人敢堵。
「咕嘟咕嘟咕嘟———」
江面上,先是浮现出气泡,而后水帘升起。
白芷兰一身红衣,身旁跟着两个看起来年龄相仿的白家娘娘着手,后头还有一位看起来最年老的白家娘娘跟着。
薛亮亮脸上露出了笑容。
今日所着,亦如当初。
那晚,在棺材里,她也是眼下这件嫁衣。
其实,薛亮亮执意搞个仪式出来,并不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初是「入赘」的遗憾,他都不在乎白家娘娘的身份,也认可她腹中的孩子了,又怎么可能还在意这种虚礼。
只是,上岸后意味着一种新生活的开始,算是辞旧迎新,哪怕是为了这个,也该热闹热闹。
阿璃已经调整了过来,不会再以目光给予「邪崇」压力。
不过,李追远往那里一站,白芷兰还好,能稳得住,她身边的三位白家娘娘,都开始了发抖。
薛亮亮主动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
「累不累?」
白芷兰摇了摇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他很乖的。」
如若自己怀的是女孩,她与白家镇的割裂,还不会那么严重,事情或许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孩子,他虽还未出生,却给自己做出了新的选择。
离开白家镇时,她心里有怅然、有嘘,可仔仔细细里里外外都翻遍了,都没找到一丁点的后悔。
她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已经足够幸福,也足够幸运。
大势之下,其实她无论做什么,做与不做—都没什么关系。
当龙王门庭隐居在南通,当下一代传承人在南通被找到,他肯定会就地立下自己的道场,而白家镇位于南通地界,天然属于需要被清除的对象。
是这个孩子的孕育,救了自己的命。
白芷兰看向李追远,准备行礼。
李追远:「既然都上岸了,那以前水下的事,就都过去了,也都忘了吧。」
白芷兰停下动作,对李追远点头露出笑容。
李追远将兜里的礼金取出来,递给薛亮亮。
薛亮亮:「你不要我的,我怎么还能收你的?」
李追远:「不是我给的。」
薛亮亮看了一眼礼金信封上的字,白芷兰也看到了,目光一震,然后伸手将这信封接了过来,很郑重地道:
「谢老夫人。」
席面早就做完了,桌上的人也都吃到了尾声。
大白鼠坐在凳子上,歇息。
从乡间自在手艺人,到江边夜宵摊,再到桃林私厨,现在,它连席面都接上了。
不过,它不委屈,还挺高兴。
日子累是累了点,但却越活越有奔头,果然,只要肯吃苦肯努力,就能越活越像个人样!
谭文彬走了过来,问道:「还有食材吧?」
大白鼠马上点头:「有的,放心,特意存了,够再开一桌。」
「嗯,待会儿跟着坐车一起走。」
「明白,明白。」
谭文彬对大白鼠挥了挥手。
大白鼠愣了一下,疑惑道:「这次,不是给过了么?
「谁给的?」
大白鼠:「新郎先前过来给我递过烟,我说我不抽,他就拍了拍我肩膀,说我辛苦了。」
谭文彬:「哦。」
大白鼠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露出一双和人几乎没什么区别的手,不过,手套里,还有不少鼠毛。
它想感谢,这次给的是真大方!
谭文彬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但还是不忘提醒道:
「做下一顿时,好好洗个手。」
新郎和新娘出来敬酒了。
新郎很英俊,新娘更是漂亮得不像话。
之前很多人还在疑惑,这新郎真舍得,大晚上弄这个排场就为了满足新娘的这个心愿,在看到新娘本人后,大家就都理解了。
男方家的亲友们在安徽,女方家的亲友们刚成灰。
故而,要想体验一下这敬酒仪式,只能在这里了。
工钱本就给得高,是往日三倍不止,又请大家入席,菜又美味又硬,再来这种敬酒礼遇。
导致的后果就是,敬酒结束后,不少司机和音乐队里的人,特意过来给谭文彬交份子。
这是不给钱,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谭文彬一个个都感谢过了,但没收钱。
在他的主持下,婚礼仪式进行,乐声响起,摄像机就位。
天色虽然晚,但大家都很配合地营造氛围,整个婚礼很是圆满。
仪式走完后,安排婚车送人。
司机师父们都在期待,那两位美貌的伴娘能坐进自已车里。
有两位幸运儿被选中了。
但伴娘一坐进车里,车内气温一下子就降低了,冻得他们瑟瑟发抖。
但只怀疑是夜里忽然降温亦或者是车坏了,没往伴娘身上去想。
等送亲完成后,同行们投来艳羡的自光时,这俩司机只能缩看脖子对看掌心直哈白气还有一个司机在孤独地哈气,他更冷,因为他车上坐着的是位老奶奶。
婚车队伍,在临近小区时就停下了。
谭文彬下车,安排大家散场。
白糯走过来,扬了扬手中的录像带:「偷到了。」
谭文彬:「干得不错。」
白糯:「就是可惜了,无法回味。」
谭文彬指了指自己的眼晴:「没事,我都拍下来了,等抽空洗出来就送上门。」
送亲队伍在这里得到最大化的精简,只剩下自家人和伴娘陪着新郎新娘走入小区。
白糯很是艳羡地看着姐姐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个伴娘。
她不是死得太早,而是死得太小,个头不够,站不到边上去。
谭文彬好奇地问道:「她俩年纪是不是都没你大?」
「没有。」白糯伸手指向新人后方跟着的那位老奶奶,「她年纪最小。」
门卫室守夜班的俩大爷,谭文彬提前打过招呼,送了烟。
不是希望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而是怕夜里迎亲,给俩老大爷给吓出点问题。
这会儿,小区里面其实没什么人活动,大部分房屋的灯都关着。
进到单元,上二楼,开门。
新房布置得很喜庆。
大白鼠提着食材筐进去,占据厨房,开始做饭。
隔壁房间的老奶奶觉浅,听到了动静,打开门,探出脸,向外观看。
恰好遇到了最后走上来的谭文彬与白糯。
白天时,谭文彬就走访过她,她姓孙,退休前在粮站工作,老头走得早,儿子儿媳都在外地工作,这个屋目前就她带着一个孙子住着。
考虑到隔壁凶宅的凶手至今没抓到,老奶奶每次在家开门时,都小心翼翼的,连当下还未流行的内挂锁,她家都安上了。
「小谭,这是,住进去了?」
「嗯,住进去了。」
「晚上住进去?」
「各地风俗不一样。」
「你把这房子的事儿,告诉他们了没有?」
「告诉了。」
「唉,他们胆子也是大哦,也是奇了怪了,这样的房子有人敢买,还有人敢租。」
「她们啊,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样也挺好,对面有人住了,我心里也踏实了很多。」
主要是里头有人住着了,以后那个杀人犯再潜回来,也有个明确的目标了,她不用再担心波及到自己和孙子。
只是这话,实在是不方便直白讲出来。
孙婆婆将一篮子红鸡蛋提起来,递送到门外:
「来,小谭,给他们的,我自己煮的。」
「好,谢谢。」谭文彬接过篮子,从自己兜里取出两盒喜糖递了过去。
「替我道声恭喜,以后常走动。对了,细丫头」孙婆婆看着谭文彬身边的白糯,「你和我孙子一般大,以后常来玩,呵呵,这细丫头长得,真俊。」
白糯没反应。
她愿意在谭文彬面前装小姑娘,并不意味着她真愿意和眼前这丫头片子的孙子片子玩谭文彬手掌在白糯后脑勺一拍。
白糯马上露出甜美笑容:「好的呀,婆婆,我最喜欢和小朋友玩了,嘻嘻。」
孙婆婆把门关了。
白糯默默叹了口气。
以后,天天都得这样么。
谭文彬摸了摸她的羊角辫,安慰道:「时代变了,看开点,就是死倒,现在也得当奶妈带孩子。」
白糯:「谭总管,谁家孩子能禁得起给死倒带?」
谭文彬:「有的。」
进了屋,大家或坐或站,正聊着天。
薛亮亮带着妻子,参观完了婚房。
比起白家镇,这里自然是逼仄简陋很多。
但考虑到这间房子目前在谁名下,这里又是最适合她们的安居之所。
天花板上的那团煞气,进屋的人,都注意到了。
这团煞气,趁着上次清安下潜入地的空档,得到了些许发展,但又因清安又很快回归桃林,终止了它这一进程。
所以,它目前处于鬼不鬼的尴尬状态。
白糯一进屋,看到它,就露出了笑容。
挺好,家里有这个在,就像是养了个宠物,能有很多乐趣。
薛亮亮说他明天开始,会陪着妻子去逛街采购,顺便再去看看铺面,最后再去看看现在哪家纺织企业值得投资。
谭文彬没像以前那样大包大揽说自己可以帮忙买东西,他知道,这是这对夫妻二人以前从未有过的情趣。
铺面的话,估摸着就是在这小区附近的阴街挑一间宽的,至于哪里是阴街,并不重要,白家娘娘的铺子开哪里,哪里就会变阴。
至于投资谭文彬是准备去的,亮亮哥投哪家,他就把团队里的钱,一并搭个顺风车投进去。
团队里缺车缺房都会找亮哥求助的原因是,亮哥的钱干净。
干净的钱,他们花得舒心,当然,以他们如今的实力地位,脏钱花一花,那点小小的因果反噬也不打紧。
但一来不符合他们团队的精神文明建设,二来花钱时还自带吃苍蝇感,是真恶心。
这次阿友掏出来的赃款,谭文彬已经收起来了,主卧那里的茶座使用频率很高,连着台灯与风扇,阿友修理完后又用手摸了摸,确认自己头发立起来后,才放心地松开手。
至于赃款,谭文彬打算通过自已爸那边,交给检察机关,追查死者生前的职务犯罪。
之所以让自已爸在中间串一下,也算是小小的「以权谋私」,别最后调查下来,连这间房子的也有问题,考虑到主动上交赃款检举揭发的表现,希望相关部门在做最后认定时,能网开一面,也别最后惊动到李大爷。
李大爷肯定是不会要这些赃款的,但要是让李大爷知道自已给小远侯买的房子,是间凶宅,他肯定会很伤心。
自己的爸亲口保证,事情的最后,对李大爷的影响,大概是以作为房产主监护人的身份,得到一面莫名其妙的锦旗。
大白鼠将「晚晚」饭做好了。
大家入座,一起吃喝。
李追远与阿璃单独坐茶几旁吃。
薛亮亮尝了一口后,很是赞赏大白鼠的厨艺。
并顺便提起,自己上次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还是在与导师前往丰都的路上,饿得实在不行,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幸好遇到一个卖馄饨的流动摊贩。
那馄饨的味道,他现在都忘不掉。
身裹皮夹克戴帽戴墨镜的大白鼠,靠在厨房边的墙,听到这个故事,感动得简直要落泪。
就因为你吃了我一碗馄饨,可知道我被你家婆娘提着,从西部直接被丢到了东部沿海。
不过,回头想想,这位还真是不简单。
结个婚,娶的婆娘不简单,帮忙一起办婚礼忙前忙后的朋友更不简单。
自己就给他做了碗馄饨,他却给自已提供了一个封正成人的机会。
欢乐的气氛下,薛亮亮的大哥大响了。
薛亮亮拿起电话,看了一眼,对小远道:
「老师的电话。」
薛亮亮接了电话。
「老师,你已经结束疗养了?」
「嗯,我没什么事,不过和你一样,也被强行要求放假了。」
「挺好的,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也能旅旅游,散散心。」
「是啊,所以我出来第一时间就想找你,结果你单位的人告诉我你去南通了。
呵呵,挺好的,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正好来南通找你,也看看小远。」
对罗工而言,自己的学生胜过自己的亲子,是他精神与事业的传承者,当他得闲时,率先想到的就是去找自己的「儿子们」。
「好啊,老师,您什么时候到,我去接您。」
「我现在就在南通,刚到的,和你师母一起,住在南大街边上的一家酒店。」
南大街,距离这个小区,很近很近。
薛亮亮抿了抿嘴唇,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骗过老师,但老师对他而言何尝不是「父亲」的身份,再加上今日结婚的氛围所影响薛亮亮直接开口道:
「老师,我现在就在离你酒店很近的地方。」
「是嘛,那你来酒店找我们不?」
「小远、彬彬、阿友和其他一些朋友也在,我们在喝酒呢。」
「那你们人多,我这间客房装不下,这样,我和你师母这就过来找你们,我也正想好好喝一杯。」
薛亮亮把这里的地址告诉了罗工。
白芷兰的手,轻轻住自己的嫁衣。
薛亮亮挂断了电话,轻轻拍了拍自己妻子的手,随后看向李追远。
李追远站起身,道:「我们去接老师吧。」
从南大街到这里是一条南北直线,沿着马路走就是。
罗工他们这会儿应该在由南往北走,李追远与薛亮亮在由北向南去接。
路灯,将二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小远,你说我会不会太冲动了?」
「能理解。」
走着走着,很快,前面就出现了一对人影,是罗工以及他的妻子赵慧。
「老师,师娘。」
「老师,师娘。」
罗工一只胳膊楼住薛亮亮,另一只手搭在李追远肩膀上,笑道:
「走走走,喝酒,喝酒去!」
兴致冲冲,有说有笑,来到了小区里,还未敲门,门就被谭文彬从里面打开。
罗工走进去就笑道:「这布置得怎么和结婚一样?」
扫了一眼屋里的人,最后,罗工的目光落在了白芷兰身上。
白芷兰双手放在身前,对罗工轻声道:「老师好。」
罗工的脸,僵住了。
他认得这个女人,当初这个女人不仅和他与薛亮亮同乘一间火车软卧,后来火车因故不能继续行驶,这个女人还和他们一起乘坐一辆车,去往丰都。
当时他就觉得,亮亮对这个女人有意思,对此,他还特意提醒了亮亮,不要因为裤腰带的问题,影响到自己以后的前程。
可看到这个女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穿着嫁衣,肚子显怀,罗工马上扭头,看向薛亮亮。
怪不得,他先前在马路上见面时,就觉得亮亮今天的衣服,格外花俏。
白芷兰:「老师,您请坐。」
罗工抬起手:「亮亮。」
「嗯。」
「你跟我出来一下。」
刚进门的罗工,没有坐,把薛亮亮喊到小区内的花坛边坐下。
拿出烟,罗工一连抽了好几根。
薛亮亮在旁边坐着。
罗工把手里烟头丢地上,鞋底踩了踩,扭头看向薛亮亮,发现他脸上丝毫没有犯错被发现的样子,反而显得很坦荡。
木已成舟,这时候很多话都多说无益了。
「喉.—」
「老师——」
「领证了么?」
「还没。」
罗工目光立刻变得严厉。
薛亮亮:「过两天就去领,肯定要领!」
主要是假身份,还没做下来,等做下来后,就可以去民政局领证了。
薛亮亮本人,对这个证,是很看重的。
罗工听到这话,舒了口气。
他最怕薛亮亮不领证,而是在这里玩什么金屋藏娇。
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大部分时候不算什么严重问题,但它往往是其它问题出现前的滑坡征兆。
而且,这条路,越往上走,就越要规避掉自己身上的问题,不存在问题大小之分。
既然要领证,打算好好过日子,那这一问题就不存在了。
缺憾就是,本来薛亮亮是得到很多老人的赏识与看好的,以他现在的起点和未来发展前景,要是有一个不错的老丈人,就能走得更顺也更稳。
不过罗工本人并不在意这种缺憾,所谓的姻亲关系,只能扶一时不能扶一世,到了一定层次后,拼的就是个人硬实力,而且姻亲这种事,能成为助力的同时,未来也说不得反而会变为拖累。
罗工:「就这一个?」
薛亮亮:「嗯?」
罗工:「就这一个?」
薛亮亮:「嗯,就她了,我的妻子。」
罗工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折,递给了薛亮亮。
「老师,我不能要,我有———
「给你你就拿着!」
薛亮亮只得接了过来,但在他正要将这存折打开时,罗工出声制止:
「别看,里面没多少钱,钱都在你师母那里,我待会儿再去跟她拿,这个是我掏出来应个景的。」
薛亮亮笑了。
不过,哪怕话说开了,但罗工也没有起身回去喝酒的意思,而是继续坐在这里。
烟,又开始一根接着一根。
薛亮亮耐心等待着,他知道老师还有话要说。
终于,罗工再次开口道:「亮亮啊,你能确定吧———」
「老师,您有话请直说。」
「她肚子里的孩子,你确定是你的吧?」
解开心结后,罗工喝得很开心。
然后,他喝醉了。
薛亮亮打算在家里安排个房间让罗工睡下。
赵慧执意要将罗工带回酒店,说亮亮今天结婚,没道理睡他新房里。
薛亮亮说自己家里人,睡新房里又怎么了?
赵慧这才同意。
李追远等人回去了。
谭文彬与林书友开着皮卡回去,李追远没坐,而是选择和阿璃,躺在润生的三轮车里,在星光注视下,摇回家。
到家时,天色已经不能用很晚来形容,得用很早。
以往,少年不是没有带阿璃出门到深夜才回来的先例,但今儿个,相当于在外过夜了将女孩送到东屋门口,看着女孩进去,少年才回屋。
奶奶还在睡觉。
进屋的阿璃,最先看见的,是摆放在奶奶桌案上的一件华丽尊贵的红色嫁衣。
这件嫁衣是姚奶奶还是柳家绣娘时,一针一线亲自缝制。
之前,周云云告诉谭文彬,她把自己做梦生了俩孩子的事对郑芳说了;谭文彬对她说,你在玩火。
因为不出意外,郑芳就会开始催促生孩子,哪怕嘴上忍住了,心里也会开始煎熬。
长辈有长辈的立场与视角,相似的立场视角会推动出相似的行为。
孙女被带去参加人家婚礼,柳玉梅就将压箱底的嫁衣,摆了出来。
比起其他长辈,柳奶奶更多了一层迫切。
那就是从小玩到大的阿力与阿婷,蹉跎到现在,也没能玩出个结果。
柳玉梅是真怕阿璃与小远再来这么一遭。
阿璃仔细看着奶奶当年的嫁衣,伸手,在上面摸了摸。
嫁衣,真的很好看。
看了足够时间,也摸了足够时间,确认能让床上假寐的奶奶开心后,阿璃才收手。
翌日中午。
醒酒后的罗工带着赵慧来到了思源村。
李三江对罗工的印象就两个,一个是有本事、手艺很好;另一个是官儿很大。
记得有次罗工来家里,县里镇上的领导也都来作陪。
李三江热情招呼着,陪同一起坐着聊天。
昨晚一通宿醉后,罗工整个人都像是卸下了包袱,他开始享受这种没有工作的时光。
赵慧笑他,说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闲下来几天后,肯定又会开始疯狂想念工作。
有些人是在生活与责任压力下,不得不负重前行,不敢休息;
但也有些人,他是真的习惯把自己当陀螺,自己会拿鞭子抽自己以维系这快速转动,并享受其中。
罗工与薛亮亮,明显都属于后者。
本来下午罗工就要走的,但李三江硬要给人留下来吃晚饭,最后只得吃过晚饭再离开。
明早,罗工就要离开南通,和赵慧去自己女儿读研究生的城市。
夜里,把阿璃送回东屋后,李追远翻开《无字书》。
第一轮自己提出的两个问题,现在都做了解答。
字都写在第一页牢房墙壁上,密密麻麻,得聚精会神地细看。
第一页的女人,变得温婉许多,安静地被画在第一页的角落,一动不动,这是为了不做遮挡,也不影响阅读。
第二页,那团人形黑雾消散,叶兑坐在椅子上,也是一动不动。
他身上没有伤痕,但整个人流露出一种快要死了的被榨干感。
以阴谋论视角来看,就是「它」,已经完成了对牢房里《邪书》的彻底压制与更自然的模仿。
李追远翻回到第一页,认真看起墙壁上的字。
最先出现的,是以「叶兑」视角,对疑似魏正道的阐述。
女人把审讯得来的回答,全部原汁原味地写在了墙上,她不敢做任何总结与润色。
所以,李追远在看时,需要一边看一边自己在心里组织逻辑,再将其形成一条连贯的故事脉络:
因自己的推演失败,被骗入高句丽墓后,叶兑曾想尽一切办法逃脱。
他选择过一个越狱者基本都会选择的一个方法,那就是挖地道。
当然,这里的「挖地道」并不是单纯物理意义,而是通过对自己封印之地的禁制与阵法进行扭曲,达成让自己短期可以与其它封印之地进行互通的目的。
也是靠看这种尝试,他认识了同在墓葬下被镇压看且还未消亡的另外三位。
能在那种地方封印这么久,没死,就说明生前的不凡;没疯,更意味着精神层面的强大。
然后,通过自己的尝试与交流,叶兑很快就认清了一个现实,那就是至多只能做到音讯上的传递,无法让「自我存在」实现脱离。
另外三位更是劝他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该试的方法他们早就试过了,除非外部条件发生变化,否则他们根本就没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就在叶兑也打算就此放弃时,无意之间,他通过运转一本残篇的方法,发现自己居然成功了。
他离开了自己的封印之地,来到了另一处地方,而且不是音讯,是真正的「自我」转移。
这是别人的「牢房」,他进来了。
这间牢房,比他那间要大上好多倍。
而且,最夸张的是,这间牢房并非如水牢般。似那镜花水月,无时无刻不在掀起加速意识消亡的水波荡漾。
它这里很安静,很舒服,一点都不潮湿,而且这里还有屋子、院子,屋子里竟还有家具。
他们四个,每夜每夜都在承受折磨,可这里原先的囚犯,简直是把这儿当桃花源做隐居。
不过,伴随着叶兑对这间牢房的观察进一步加深,他发现这里不是没有水波存在,而是所有水波都被封印到了边缘角落里,无法溢出。
比如院中的那口井,那里就是这处区域所有水波的中心点。
这简直让人匪夷所思,被镇磨在这里的邪崇,居然将这里的规则改变了,那这里的镇磨对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并且,因为水波都被压制的缘故,使得这里所有有水面的地方,都像是一面面镜子,记录着过去曾发生在这里的一幕幕。
叶兑在井口边,在小溪边,在水缸边,甚至是在屋内盛着水的碗里,看见了过去被记录下来的一个个画面。
时间,对那时的叶兑而言,真的不值钱,而且,在这间牢房里,他不用遭受水波折磨与消耗。
他没把这间牢房的存在告诉另外三个,只在四人每隔一段时间的固定传讯时,才回到自己牢房,传完讯后再回到这里。
所以,他能够花费十年的时间,通过对这些极其零碎画面的观察,拼凑出这间牢房上一任囚犯的经历。
起初,上一任「囚犯」只是待在这里,他没像自己刚进来时那样,在水波中痛苦哀嚎,他反而显得很享受。
并且,他也没有去试图寻找出去的方法,似乎进来后,压根就没打算出去。
这个人的眼睛,很特别。
很深,深不见底,任何探查进入他的视线,都像是坠入那没有尽头的深渊,且边侧光滑,没有丁点可攀附的可能。
他的面相,叶兑推算过,太难,花了很长时间没能推算出来,而推算的后果是,当他下一次为了传讯回到自己牢房时,牢房里的水波程度直接提升了三倍,差点让他没缓过劲来,直接被磨去意识。
他在传讯里,询问另外三人为什么他感觉自己这里的水波酷刑程度,好像比之前变严重了一点点?
有一个人回答了他:你是不是为了逃出去,动用了某种禁忌?
另外两个人也给出了相似的解答,并警告他,有些禁忌之法在这里使用,牢房的刑罚程度,也会随之提升。
这一点,就像是在外面,因行事过于肆无忌惮而遭受了来自天道的因果反噬。
他们还说,历史上有比他们更为强大的存在,被封印在这里,他们三个之所以能熬这么久还没被磨灭,不是因为他们强,而是因为他们懂得隐忍。
很多更强大的存在,为了脱困,不惜动用各种禁忌,最终将自己脖子上的绳结勒得越来越紧,最后反而早早地把自己给勒死。
听到他们的回答,叶兑意识到,推演那个人的面相,竟会遭遇来自天道的反噬。
经过这一遭后,他没敢再去做类似的事,只是将自己的观察继续下去。
这个人,他喜欢自言自语。
明明整个牢房里,当时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会说话,像是在他体内还有一个人存在,可这个人不像是精神上有问题,也不像是产生了心魔。
水面呈现不会传递出声音,但叶兑能读唇语。
起初,这个人只是跟一个不存在的人进行正常交流,比如这里的环境如何、温度如何——而这里痛苦的刑罚,对他而言,似乎压根没什么效果,引发不了痛感。
渐渐的,叶兑发现,这个人开始主动施展一些术法。
大部分,叶兑都不认识,少部分,他只是在书里看到过相关描述,但这个人,却会非常多,几乎没有重复。
而且,每一个术法,都称得上是禁忌。
伴随着这个人不断触犯禁忌,他这座牢房里的水波荡漾程度,也在快速提升。
他的身体开始腐烂,他的灵魂开始燃烧,他正在被逐步湮灭。
可他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还在主动继续。
很多次,叶兑都觉得他要完了,可他却始终差那一口气,没办法彻底湮灭掉。
叶兑怀疑,他在求死。
终于,他放弃了。
他那间牢房,当时的水波剧烈到,似烈焰在焚烧。
可他残破不堪的躯体,却并未继续下行,反而像是逐步适应了这种强度,竟然开始缓慢恢复。
所有人在这里,做的都是减法,靠过去的存量在硬扛着消耗。
可他,却能在这里疗伤。
而且,这还不是他主动进行的。
因为他忽然愤怒地狂吼着:
「死不了,死不了,怎么还是死不了!」
叶兑确认了,他真的是在求死,甚至,很可能,他是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像他们是被骗进来的,他是主动找上门的。
伤势复原后,他将这里沸腾的水波给压制了回去。
压制的方法,叶兑没看到,因为在压制的时候,这些水波肯定没办法记录画面。
总之,他压制成功了。
他把这里的水波刑罚提到了一个恐怖的极点后,又将它给压了回去,然后,他似乎闲得无聊,开始在这里修建屋子、院子,用各种古朴的方式寻找材料,制造些器具。
这里,也慢慢呈现出,叶兑现在所看到的模样。
最后,这个人像是彻底觉得无趣了,走到院子里的那口井边,跳了下去。
叶兑无法理解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现在也没功夫想这些,因为在看到这个画面后,他意识到一件事,就是这间牢房,并不是空的,这个人现在,还在这座牢房里,在井里!
怀着志芯与畏惧的心情,叶兑屋里碗口边,走出屋,来到了院子里的井口边,探头,往下看。
叶兑当时没想要去看什么,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能看到什么,但事实就是,当他这次把视线落向井底水面时,水面下浮现出了一个人头。
当时,叶兑只觉得自己意识快要炸开,这绝不是巧合,这意味着这个人,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来到这里,自己在这里的每个举动,都在这个人的注视之下。
人头仰起,露出了那张叶兑已经观看了十年、早已铭记在心的脸:
「偷窥我这么久,开心么?」
这章1w5,差了5k,为了不让大家等,先发出来。大家先看了休息,我继续码字,明早起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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